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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宇春 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过招|嘉人封面

来源:嘉人网
李宇春 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过招|嘉人封面

李宇春这次的拍摄方案里有一句话

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过招

这句话很像是对她这些年的一个注解

一直在与自己过招

从未停止过自我较量

而在这个过程中

那些曾经消失的

或许比过去更强大的能量

正在她体内慢慢被激活

影棚里的灯光亮了起来,围观者们一如往常,将目光投向快门对准的地方。口罩把每张脸奇妙地连接到一起,形成一片沉默的白色海域。李宇春头戴斗笠,一袭白衣,站在被人浪包围的石头上,小心翼翼地配合摄影师变换动作。有一刻,她指着几乎贴地的粗重假发辫对周围人说,“我感觉它要掉下来了。”

人群再次涌动,化妆师踩着梯子重新整理那根发辫。那块一米多高的石头此刻宛若一座小岛,把李宇春和人群隔离开来。她站在上面,眉头微微皱着,神情冷酷,好似隐匿江湖的侠客。也有几秒钟看见她嘟着嘴,流露出一点小女孩的天真。但大多数时候,她都面容平静,分不出喜怒,与外界口中那个波澜不惊的李宇春并无二致。

“你最近哭过吗?”

“当然了。”

“因为什么?”

“很多,它不是一次地发生。”

化妆间里,李宇春倚靠沙发,回忆起最近一次崩溃。

是生日那一天。因为疫情,她二月从成都回到北京后就一直待里家里,看电影,练琴,写歌,习惯性地望向窗外。一个多月的时间,雪化了,树长出新芽,楼下开始有小孩打闹的身影,遛狗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。李宇春第一次明显感觉到季节的变化,冬天的烦恼与忧愁已经远离,可是这个春天却依然令人难过。

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低落,持续到三月十号终于迎来一次爆发。白天,她去看李文亮微博底下的留言,这个医生已经离开人世一个月了,但网友依然挂念他,每天跑到他的微博下面问好,跟他聊晚餐,聊天气,聊新闻,聊热搜,分享一些琐碎日常,告诉他这个世界每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。李宇春看着这些留言,把悲伤的情绪压在心底。手机里陆续收到一些祝福,许久未联络的朋友一一发来关于健康的祝愿;不善言辞的父亲早早寄来苹果,谐音“平安”;不会做蛋糕的母亲在老家亲自和面,蒸了中式包子遥祝她生日快乐;司机小吴送来同事们给她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,李宇春打开微信视频,同事们为她举办了人生中第一个云“生日派对”;歌迷们还像以往一样在这一天向“玉米爱心基金”捐款,晚上11点左右,捐款数额已经接近80万。

被爱包围的一天,李宇春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想到李文亮微博下面的那些留言,白天一直积压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,眼泪不停地掉下来。那天晚上,她发了一条微博:如此一天,我都是被爱包围着的,尽管我在这头,你们在那头;如此一天,我也是难过着的,因为这看似平凡的一天,却是很多终究来不及看到这个春天的人,以及他们的家人,一直所祈盼的温暖日常。

压抑的情绪正在加速她的思考,疫情像是大自然为人类强行按下的暂停键,“你不能动,必须待着,你只要一出来,一连接,疫情就会延展,它就好像要强迫你回归到那种工业文明之前的生活。”

近两年,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在李宇春的音乐作品里愈发显著。去年七月发行的专辑《哇》,与其说是音乐专辑,倒不如说是一张人类简史。从序幕婴儿降生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《哇》,到尾声“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”的《人间乐园》,温暖又残酷的人生旅程缓缓落幕,它近在眼前,我们又身在其中。

“我们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?造成了什么?又再继续发展什么?”因为这场疫情,许多过去思考过的事开始在李宇春的脑子里渐渐具象起来。“当疫情发生时,很多你想过的东西,或者是你曾经认为还比较远的东西,好像更加真实地在你面前了。”

她在审视自我,也在观察世界。

这颗关心人类命运的种子或许早已落入土壤。

2002年,18岁的李宇春考入四川音乐学院,进入川音著名的“八琴房”跟随余政仪老师学习声乐。军训回来后,余政仪组织八琴房的学生们举办了一场音乐会,让这些大一新生和师哥师姐们一起组乐队。舞台、灯光、音响、和声,所有环节都要学生们自己搞定。

对于从来没有组过乐队的李宇春来说,一切是新鲜的,令人兴奋的。排练时有一首歌叫《未来的主人翁》,让她印象深刻。那是台湾音乐人罗大佑的歌曲,也是一首极具人文关怀的作品,如今再看更像是提前写好的时代寓言。2006年,李宇春在自己成名后的第一场生日音乐会上,选择以这首歌作为开场曲,“它好像对我的音乐开启有一个特别的意义。”她说。

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,每个人的眼睛都望着那象征命运的红绿灯。有些问题李宇春已经想了许久:你从哪里来,你的音乐要做成什么样,你想表达什么时代下的故事。

它们飘来飘去,它们终将清晰。


采访李宇春是在今年五月,当时她受邀为一档未播先火的综艺节目担任主题曲创意总监。导演团队与她认识十几年,很多人看着她一路成长过来,有时大家也会一起闲聊,就像朋友一样。

在这之前,李宇春没有帮任何节目写过主题曲,她觉得自己不擅长这事儿。但这次因为节目视角的与众不同,让她觉得这将是一件欢乐又励志的事情,于是愉快地答应了。节目组没有给她任何限制,不是命题作文,可以随意发挥。

“这首歌其实挺‘飞’的,曲是作者接近5年前写好的,词是我花了2-3天完成的,虽然可能是一首娱乐性大于音乐性的歌,制作人在编曲方面还是花了很多心思,前前后后磨了七版才满意。”至于是怎样的放飞她不想提前描述,“就想要你们听到时的感受。”

李宇春很期待看到节目播出时的样子,“我跟广大吃瓜网友的点是一样的。”说完,化妆间一阵哄笑。热闹,自然是要看的。但除此之外,她更想看到不那么单一刻板的女性形象。

那次采访结束后没多久,李宇春出现在《青春有你》第二季总决赛舞台上。当天,直播中的一系列车祸表演让人一度怀疑现场音响设备有问题,直到李宇春抱着一把粉色电吉他出场压轴表演《给女孩》,才打消了观众的疑虑。很快,#李宇春 好听#冲上微博热搜,评论区里一片感叹:“太稳了吧。”“李老师又开始在线修音响。”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李宇春成了“总决赛收割机”,一些大型竞演节目总是习惯找她来镇场,她也从不让人失望。《青你2》总决赛舞台上,李宇春还专门在歌曲末尾加了一句词,送给那些像她当年一样充满梦想的女孩们:愿你的梦多远都能到达,心藏火花。

“我觉得女性在任何年龄阶段,都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种价值。”女性命题是李宇春近几年一直关注的,最初写《给女孩》这首歌时,也是因为看到许多与女性相关的社会新闻,那些新闻令她难过、愤怒。她在歌里写道: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。

去年发行《哇》这张专辑时,很多人问李宇春,你为什么现在才发声?她回道:因为我现在才想表达。“好像他们那个问题就在于说,你应该一早就表达,可我是因为现在有想表达(的欲望)我才表达。”

如果音乐人可以像演员那样分类,李宇春可能更像一个“体验派”。那些专辑排列起来,大概可以拼凑出她这些年的成长历程。她一路所遭遇的,关注的,感受的,思考的,都有迹可循。

那些作品都可以讲述她,却没有哪一首歌能够完全代表她。

因为未来还很长,而成长是流动的,李宇春还在不断生长。

李宇春不是一个善于凭空幻想的人,从小到大似乎没有做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梦。采访当天,让她想象一下平行世界的李宇春正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,她有些为难,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但还是尝试想象了一下:“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比较普通的生活,可能就是每天打卡上下班的生活。”即便是幻想,她也在给自己设定熟悉的画面。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,正是这个世界的李宇春曾经拥有过却又很难再拥有的时光。让她念念不忘的,是成都潮湿闷热的桑拿天,连绵不绝的大雨,窗外强烈的蝉鸣,奶奶用的老蒲扇。西瓜放在冰水里,用刀划开一个三角,等待它被浸得透心凉。四姨家的小院子里有一棵樱桃树,她常常去那儿摘樱桃,一颗一颗,小小的,有些透明的。

成为一个明星,一个偶像,势必要失去某种生活,但她又努力不让自己与这样的生活彻底断裂。

小时候,李宇春常常跟妈妈去菜市场,她喜欢那儿的烟火气。成名以后,在国内很难再有机会逛菜市场,她就去国外的菜市场,感受当地人的生活。意大利沿海城市的菜市场早上会卖海鲜,都是刚出海捕到的。李宇春会早起跑到卖生蚝的地方买上几只,直接撬开就吃,再配一杯白葡萄酒。

菜市场有一种磁场,可以把人与食物、与自然、与节气、与土地紧密地连接起来。这可能也是李宇春喜欢它的原因。但对于一个曾经孤独过的人来说,重新与周遭世界建立连接并不容易。

李宇春小时候很喜欢玩“打鸭子”,一个全中国80后童年里流行的游戏。这种游戏互动性很强,需要和队友打配合。但这种“互动性”在多年以后,有很长一段时间,都从李宇春的身上消失了。

尤其是刚刚比赛完那会儿,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,关进一个壳里,犹如一座孤岛,不对任何人释放信号。她感到强烈的不适,外界的声音让她很难对别人产生信任,所有痛苦、压力全都自己消解。

有些伤害是后知后觉的。

在李宇春的过往采访中,有一个故事让人印象深刻:几年前她和同事去台北,想到夜市转转。结果到了夜市后,又突然对人群产生恐惧。她就一直往前走,不敢停下来。那一天,李宇春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,“我为什么这么怕人?”

自我与外界的关联,一直是李宇春这些年不断思考的问题。她很擅长联想,看电影《罪恶之家》,一个女工的自杀引发出一家人的罪恶,最后发现全家每一个人都要对这个女工的死负上责任,她就会想到自己的生活。“就像一片雪花,它会让我思考,比如员工做错了事情,是不是就让他走?如果你不认为你跟他之间构成很多关联,你们只是一个工作关系,这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对吧?但我就会想很多。”

演话剧《如梦之梦》,剧场设置了“莲花池”,每个座位都能360度旋转,演员绕场表演时,坐在“莲花池”的观众可以跟随演员一起转动,这种奇妙的体验也让李宇春不断反思。“之前我不会认为我跟这个社会或者跟陌生人有什么重要的连接,再加上出道时受到过一些攻击,我会觉得做好自己的部分就好,但这样的作品会让我开始思考跟一个陌生人的关系。在莲花池不停绕场(表演)的时候,你会觉得其实你的每一个决定,遇到的每一个人,也许都会影响你的人生,也许你就从此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,俗气一点讲就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。”

这是一个反复漫长的自我认知过程,李宇春开始认真思考这些问题,试着走出孤岛。她回归微博,用音乐发声,参加演技竞赛类综艺,策划公众艺术展览,用一种超乎大众想象的方式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连接,消失的信号渐渐被找到了。

曾经有杂志采访李宇春,问及父亲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什么,李宇春当时脱口而出“爱我妈妈。”说出这个答案时她自己都很惊讶,后来她想了很久,才发现那个回答就是潜意识里面的。原来父亲对家庭的爱,对妈妈的爱,早已根植在她心里,只是当时还未察觉,多年以后才明白那份爱的价值。当李宇春抱着吉他唱起悠悠淡淡的日子时,那些冒着热气的夏天似乎也开始在她体内慢慢苏醒。

回到故事开头,白衣侠客已经换上黑客帝国的装束,来到现实世界。角落里的木板上贴着几纸拍摄方案,上面写着: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过招。

这句话像是对李宇春这些年的一个注解——她一直在与自己过招,从未停止过自我较量。而在这个过程中,那些曾经消失的、或许比过去更强大的能量,正在慢慢被激活。

至于那个台北夜市仓皇逃离的故事,其实还有一个结尾:李宇春后来发现并没有人认出她,也就这样坐下了。

坐下了,才发现,原来这一切没有想象得那么糟。